“我没事。”邓绥如是说道。“西平侯做事勤恳有功,根据朝廷旧例是要追封的,他又是帝师,且兼帝舅,要比旁人更尊贵。”刘隆的眼睛发红,朝邓绥真心说道。刘隆一向认为死后哀荣无济于事,但看到母后这样悲恸的样子,心中突然明白死后哀荣或许是对活人的慰藉。邓绥又拿来一张奏章,递给刘隆。刘隆打开一看,原来是有司请求追封邓弘为骠骑将军,位特进。刘隆完全没有意见,追赠官位,光显后人,自古有之,只不过葬礼仪式更加宏大荣耀而已。“就依奏表言事。”刘隆合上凑表,对邓绥说。邓绥摇头说:“四兄临终遗言,不愿厚葬,悉以常服,不用锦衣玉匣,追赠之事就罢了。”刘隆想要再劝,邓绥伸手阻止他,说:“明日,我欲回府祭拜四兄,隆儿要一起去吗?”“去。”刘隆想也不想道。师徒一场,如今师傅去了,作为徒弟的他总要去送最后一程。邓绥点头,让刘隆回去温书做功课,自己处理四兄相关后事。刘隆回到前殿,橙红色的太阳沉入重重宫殿之后,晚霞燃烧了半边的天空,给巍峨肃穆的北宫添了几抹糜丽。他坐在榻上,撑着头,突然一个小寺人进来通禀说尚方局的人来了。来人是尚方丞,身后跟了五六人,每一人都捧了一部书。刘隆不明所以,尚方丞堆着笑容的脸上还带着忧愁,又笑又苦,着实难看。尚方丞硬着头皮,说:“启奏圣上,这是新刻好的五经,每一版经校书郎的核验准确无误,请圣上过目。”刘隆闻言精神一震,他对雕版印刷的五经抱有极大的期待,原以为要等好多年,没想到今日竟然刻成了,喜得让人送到案上,招呼江平一起来翻看经书内容。刘隆小心翼翼地打开蓝色的硬皮盒子,从里面抽出一本来,书皮是宝蓝色的,翻开一看,乌黑的墨迹清晰地映入眼帘,除了正文外,还有笺注和句读,清晰明了,整齐有序,悦人耳目。线装雕版书与前世市面流通的书籍不一样,是一张纸的正面一分为二印刷了两页的内容,从中反向对折,使有字的一面露在外面,然后依次将这些对折好的纸张装订成册。刘隆看得爱不释手,又看了江平手中的手册,字迹秀逸齐整。装订、纸张和印刷都十分精美。刘隆抬起头,对尚方丞赞道:“你们做得不错,按功当赏。”刘隆没想到他刚说完,尚方丞就告罪说:“圣上曾说五经印刷出来后,第一部 书要送给西平侯。西平侯英年去世,奴婢们始料未及,紧赶慢赶至今日才刻好五经。奴婢有罪。”
尚方丞的话唤起了刘隆久远的记忆,他想借着西平侯的手推广雕版印刷的五经。如今在西平侯去的当日,五经刚就印刷好了。这五经中的《尚书》还是邓弘带人校验的,他与刘隆闲聊时,也曾以此事为自豪,没想到未见到成果,人就去了。睹物思人,刘隆心中不胜唏嘘。他为邓弘的去世感到惋惜和伤感,只要他多抗几日,就能见到这部心心念念的成果了。刘隆回过神,对尚方丞说:“西平侯英年早逝,所有人始料未及。他学贯古今,五经既成而去,想必是天帝召他校书去了,此事不怪你们。你们多派人,再多印些书,朕有用。”尚方丞闻言,知道皇帝没有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,心中一松,跪下谢恩。自从知道西平侯病重后,他们尚方局就加班加点,只是书成之日,却是西平侯去世之时。他们害怕皇帝皇太后责罚。但是书成了,也不好瞒着,只好硬着头皮呈送上来。好在陛下慈善,没有责罚他们。刘隆留下这部书,长叹惋惜一声。江平也跟着惋惜说:“西平侯真可怜啊,想必他去世的时间和书成相差无几。”刘隆沉吟半响,决定还是将这几部书让母后赐给西平侯。想毕,他叫上人,捧着这几部书返回后殿,把此事和母后说了。邓绥见刘隆去而复返,又听他这么说,心中蓦地又酸涩难受起来,强笑说:“隆儿有心了。”刘隆看到邓绥悲伤忧愁的神情,安慰说:“母后,四舅父才华横溢,英年早逝,许是天帝召他修书去了。”邓绥听了,心中稍解,笑叹道:“但愿如此。”邓绥和刘隆都是敬鬼神而远之的人,却因为邓弘的离世,暂信了这世间的鬼神之说。刘隆将书送过去,又带江平走了。江平在刘隆背后酸溜溜的感慨:“西平侯死后哀荣啊!”刘隆进了内室,反身对江平说:“死后哀荣比不上生前显耀。死后谁也不知能不能享受那些,但是生前却是确定的。”说罢,刘隆抬手想要拍江平的肩膀,却发现还需要踮起脚,只好顺势拍他胳膊,意味深长说:“活人才是最重要的。”江平低头看着皇帝稚嫩的小手,脸上流露出笑意,说:“圣上说的是。”刘隆收回手,想要和江平聊西平侯,考虑到这位亲舅的感情,稍一沉思就作罢了。刘隆他拥有整个世界,而江平只有他这一个亲人。想罢,刘隆叫人传膳,低声嘱咐了一句:“西平侯新丧,不用上荤菜,上些素菜即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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