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此刻在庙里,四下无人,皇甫南也停下笔,饶有兴致道:“他俩哪里好,值得你们吵得不可开交?”绿岫道:“三郎人品俊秀,身份尊贵,天下还有比他更好的郎君吗?”红芍道:“六郎温柔体贴,情深义重。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!”“难道三郎无情?看看那马鞍,说是给六郎的,谁还不知道,其实是给娘子的?”皇甫南摇头道:“今天看你好,对你温柔体贴,明天也能对别人温柔体贴,一副马鞍,更不值什么了,我看崔婕妤也没有过得多快活。你们说的,简直不值一提。”绿岫和红芍一起转过头来,愕然地望着窗里的皇甫南,“难道娘子觉得还有别人更好吗?”“六兄和三郎都很好,” 皇甫南将笔杆抵着下颏,也陷入了沉思,见两个婢子眼睛都直勾勾的,她轻笑一声,秀眉微扬,说:“女儿的一颗心,多么重要,怎能轻易就托付给一个男人?譬如你们,就算看中了谁,也不能随便就说出来呀。毕竟在这世上,你唯一能掌控和倚仗的,就只有自己的心。”红芍若有所思,绿岫却似懂非懂,这时苍头戴着斗笠,匆匆地来到廊下,说:“有客借宿,住持说要来请娘子的示下。是个男客,还带着刀。”皇甫南很警惕,立即道:“不许留,叫他走。”“是。”雷声隆隆的,苍头老眼觑着天色,“这个时候,城门是进不去了,天气也不好,”他嘀咕着,“好像是个做官的,唉,不要得罪他才好。”皇甫南抬起头,“他姓什么?”“他说叫阿普,没有姓。”苍头说完,见皇甫南定在那里,脸上怔怔的,还当她不高兴,便说:“我去叫他走。”“我不管。”皇甫南却莫名改了主意,“叫住持自己看着办吧。”她把佛经收起来,离开了窗畔。过了一会,皇甫南走回来,疾风骤雨已经停歇了,窗纸重新亮起来,山后的天幕中拖曳着丝丝缕缕金红的霞光。绿岫还坐在廊下打盹,红芍把衣裳晾在外头,替她捣起了蚕虫,嘴里说:“这个季节,天气说变就变,还好咱们出城早。听说打雷,碧鸡山起了火,有猛兽走失了,武侯在山下搜呢。”皇甫南望了一会她的脸,忽道:“来借宿的那个人呢?”“前头僧房被部曲住满了,住持留他在对面庑房安置了。”皇甫南来到廊下,叫声红芍,刚抬起脚,又说:“你忙吧,绿岫跟我来。”“天晴了?”绿岫揉着眼睛,浑浑噩噩地起身,跟着皇甫南到了西庑,后院外人鲜至,只有被雨打落的皂荚和槐叶零零落落地在木廊上,虫鸣唧唧的,快到庑房门口,见一件湿淋淋的外袍被随便地搭在栏上,皇甫南停下步子,命令绿岫:“你去悄悄看一看,他在干什么。”绿岫不明所以,到了庑房的窗前探头一看,说:“娘子,他在禅床上睡觉,刀也解下来了。”皇甫南手指在唇边比了比,放轻脚步走过去,又说:“你仔细看看,他长得什么样?”绿岫两手扶着窗框,张着嘴看了半晌,用袖子掩着嘴,扑哧一笑,然后凑到皇甫南耳朵里,“眉毛黑黑的,眼毛密密的,鼻子高高的,娘子,很俊呢!”俨然有种意外之喜的神气,不等皇甫南催促,她又把脑袋伸过去,喃喃道:“耳朵上还有个珊瑚串儿,是个女的吧?女扮男装。”皇甫南撇了下嘴巴,“你看不出来,他是个南蛮吗?”“咦,看不出来呀。”听皇甫南说,南蛮都是纹身绣面的,可这人脸和手上都很干净。绿岫正在琢磨,忽然矮身一蹲,和皇甫南大眼瞪小眼了一瞬,她又起身凑到窗前一看,然后拍拍胸口,用口型跟皇甫南示意,“嘴巴动了,说梦话呢。”皇甫南镇定下来,她走过去,侧身站在窗前,微微歪着脑袋,盯着禅床上的人看了一会,她推了绿岫一把,“你进去,听听他在说什么。”绿岫缩脖子,“我不敢。”皇甫南急了,瞪她一眼,“怕什么?”“娘子你说的,南蛮的牙比老虎还利,专门咬人的嘴巴和鼻子。”“他又没醒,”皇甫南跺脚,“还不去?”绿岫咕嘟着嘴巴,只好蹑手蹑脚地推开门,走进庑房,在禅床前盘桓了一会,又把耳朵凑到他嘴边,听清了,跑回来跟皇甫南禀报:“他说马,捉马,”她两眼茫然,“有人要捉他的马?”皇甫南顿悟,“叫人把他的马牵回马厩去!”“啊?”“快去!”皇甫南斥道。绿岫撒腿跑了,皇甫南在廊下心绪不宁地站了一阵,隔墙听见外头武侯的吆喝声,刀剑撞得哐啷啷的,武侯们没有闯进来,只在附近转了转,人声就远去了。皇甫南暗自松口气,刚一扭头,她愣住了——禅床上的人不见踪影。背后有声响,皇甫南忙转身,见阿普笃慕只穿着交领中衣,纹锦半臂,“腾”的一下从僧舍的矮墙上跳下来。这场雨把碧鸡山都浇透了,他两脚踩着湿哒哒的靴子,倒是精神抖擞,两眼发亮。走到皇甫南面前,阿普笃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。早从苍头口中知道这是皇甫家的私庙,他见到皇甫南,一点惊讶也没有。“鬼鬼祟祟的贼。”他又说了一句,显然她和绿岫在窗外的话都落进了他的耳朵,他故意地冷笑一声,目不斜视地回庑房里去了。皇甫南一阵风似的走回房里,一屁股坐在榻边,把嘴巴咬得要滴血。他以前有这么警觉吗?那时候,她嫌他挤,故意把呼噜打得像滚雷,也没把他吵醒呀? 宝殿披香(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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