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小时两百船费,六百押金!”站在游船售票处,路明非下巴差点磕掉,“我还能顺着京密引水渠,把船划到通州去?”“北海公园、京密引水渠和通州完全不在一条线上,”楚子航把救生衣扔给他,“穿上这个,一会儿小心翻船。”“翻船?”恺撒一脚踩进船舱,“你对我的技术这么没信心?”划船是他提的。路明非说您成天在波托菲诺开游艇,地中海也就一小澡盆,怎么突然想玩这个,小学生秋游似的。恺撒说你懂什么。路明非不吭声了,他确实不懂,于是转头望向楚子航,师兄这回没读懂他的眼神暗示,想了想,答应了。跑到码头看价位,又无端来了一句,三人坐船,不好平衡。路明非警惕,什么意思?赶我下去?“原来咱们单位旁边还有这么大一片水池子,”恺撒卷起袖子,“平时都没注意,你们总来这儿吗?”“咱们单位楼下那胡同还是网红打卡点呢,我成天路过也没觉得哪儿好看,”路明非拆了袋糖炒栗子,“芬格尔常来,天气好的时候,总有人在这儿画像,他就在边上支个摊,算命解梦看手相。”“他不是德国人吗?”“德国人看手相不是更能彰显文化自信吗!那摊位可火了,抖音一种风格,小红书一种风格,一个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,一个是外国帅哥盘靓条顺!要不下回我也给您开个号?”恺撒找了半天没找到桨,才发现这船用的是电动马达。一身浪遏飞舟的本领无处施展,难免有些遗憾,抬头,就被楚子航塞了一颗栗子。一定是此人搞鬼,恺撒心下了然,沙哑的甜味却从舌尖蔓延,就这么见不得他耍帅吗?别看楚子航淡定,其实呢,他才是最想来北海的那个。昨晚恺撒冷水下锅,煮糊了饺子,两人只好将就着吃了碗面汤,还是韭菜猪肉味的。冲完澡躺在床上,窗帘没拉,正好看见半扇月亮挂在树梢上。恺撒问,明天去哪里?楚子航说北海。总听你们说北海,难道北京城里真的有海?不光有北海,还有前海,后海,中海,南海,什刹海,积水潭。“海”是满族的叫法,意思是湖泊。金朝这么叫,元朝也这么叫,明朝改过名字,清朝又改回来了。恺撒喜欢听楚子航说话,像人工智能,适合做文献综述。他说北海的岁数比北京城更大,北海的琼华岛,曾是金朝的离宫。忽必烈定都燕京,围绕琼华岛和周围水系,修建了一座方形的王都。明成祖迁都后,以北海为参照,把中轴线东移百米,由此重新规划的城市,就是后来我们所说的紫禁城。
那琼华岛现在哪呢?地图上没看见啊。琼华岛就是北海公园的白塔山,白塔山上的白塔,是金朝的广寒殿被毁以后,清朝重修的建筑,比妙应白塔寺晚几百年。民国时期,北海从皇家禁苑,开放为市民公园。白塔的名气太大,反而盖过了人们记忆中的琼华岛。恺撒其实并不能完全听懂。那些景点,他没有去过,北京历史,也没有概念。楚子航说紫禁城、中轴线,乃至北京城的定位,都是以北海为基准点的,落到他耳朵里,却变成一串音符。平上去入,中文可真难学,恺撒默默地想,也不知谁能把中文说得那么缓,那么好听。他突然想逗逗楚子航:民国那些人在北海公园玩什么呢?楚子航的声音依然平平的:意大利人在公园玩什么,他们就玩什么。哦?他笑了,他们也在公园谈恋爱吗?楚子航不答话,转头说起自己大学时,为了修满社会实践学分,专门去北海做过一段时间志愿者。恺撒笑得更开心了:给他们讲历史故事吗,像我们在颐和园看到的那样?举着小彩旗,挂着小喇叭,跟爷爷奶奶讲人生哲理,舍得舍得,有舍才有得?你回回打架冲我下黑手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这问题,你舍得吗?楚子航被他一通抢白,愣是没找到机会插话。末了只好叹口气,说我报的项目是捡垃圾,分配到少儿导览,工作人员说我太凶,又临时把我调去维护秩序,主要工作内容是告诉大家不要给鸭子喂食,它们吃得够多了。这工作大概没什么效果。北海公园的鸭子圆得看不出形状,脚蹼奋力踩水,啪啪啪踏在金鱼脑门上。“这些鸳鸯冬天去哪儿呢?”路明非扒着船舷张望,“冬天这儿是冰场吧,都冻上了,不冷?”“彩色花纹是鸳鸯,绿色脑袋的是鸭子,仔细看,体型有一点差别,”楚子航好像自动识别的语音导览,“鸭子的脚掌本身就是冷的。双腿的动脉紧贴静脉,温暖的血液顺着动脉流到脚底,热量持续从动脉壁传到输送冰冷血液的静脉壁。等动脉血最终到达鸭脚的时候,温度已经和水温差不多了。而静脉血向上流回心脏的过程中,也不断吸收来自动脉的能量。这个过程实现了热量的交换和平衡,所以它们可以站在冰面上。”他嘴上这样说着,手中动作也不停,指甲在板栗背面划出横线,双指侧面用力一挤,破开外壳,挑出果实,一枚给自己,一枚给恺撒,一枚掰碎了扔到湖里。鸭子纷纷围拢,你挤我我挤你,简直像路明非和芬格尔比赛谁先下班。恺撒看得目瞪口呆,敢情你不让别人喂食,自己却在假公济私?“喂多了不好,”楚子航接着剥栗子,“但是没人喂会饿。我在维护生态平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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