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师兄你要是真维护生态平衡的话就应该给我两颗。”“为什么?”楚子航幽幽道,“你也是鸭子吗?”天色渐晚,岸旁的亭台都点上了灯,金海桥也亮起来了,远看如一条白练。早就超出了规定的一小时,然而不着急,反正是恺撒付钱。鸭子船分开残荷,电动马达突突转着,好像永远不会停歇。他不由想起自己见过的照片,学生时代的楚子航,沉默寡言中带着一点羞涩,很客气地把游客劝走,转身对着湖面,洒下一把面包屑。粼粼的波光,托着霜雪般的碎屑,好像他的心,在胸膛里起伏。那是恺撒昨晚亲耳听见的心跳。心跳的主人,总是一本正经,做些不讲理的事情。一面念叨着北京城风土,一面抱着他不撒手,恺撒倒吸凉气,说你压到我头发了!他换个姿势,恺撒说还压着呢。他挪了挪脑袋,恺撒说你先把我手腾出来。他不耐烦了,跟八爪鱼似的抱两秒,抱够了,就转过身去,再不理人。恺撒说,哎,志愿者,你北海公园还没讲完呢!他说,您自个儿查资料吧,顺便练练中文,我睡觉了。说到做到,三分钟入梦,恺撒傻了眼,这睡眠质量堪比路明非,看来跻身ss级指日可待。而等一觉睡醒,发现楚子航贯彻作风,卷走所有被子,只留他一条裤衩,又是后话了。恺撒真想批评他两句,可又不知从何说起。所有的批评都像调情。仔细算算,他从来没和楚子航说过这么多话,而那些话,在某些早已找不到的时间,和所有的时间发生之前,好像已经说尽。晚霞漫卷,浅粉色的夕空渲染着橙红的火烧云,天上的火海与地上的北海辉映,时有玄脊白腹的水鸟在水畔苇丛中飞过。他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清楚这是梦,也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希望这只是梦:如果楚子航的梦境真的存在未解之谜,那么恺撒希望那谜底仅仅是他的心。可惜他听见了。在平稳的心跳中,他到底听见了别样的歌声。混在岸边退休老年人的《樱桃树下》萨克斯独奏和京剧吊嗓中,柔柔的童声合唱,将这小舟轻轻托起,举过头顶,向着琼华岛上的白塔涉渡: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,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,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……“你听过这首歌吗?”恺撒碰碰路明非的胳膊,小声道,“调子是,612 3-5 312 6-- 123 5-5 6-2 3--……”“什么?”路明非一脸迷茫,他毕竟只会睡觉,没有听歌识曲的特长,“你问问师兄?”楚子航的眼风扫来,恺撒暗道糟糕,可惜已为时已晚。正如第一次失败的跟踪,行动目标暴露的瞬间,梦境会启动排斥机制。他们分享同床共枕的温情,也分享着相似的谨慎。在巨浪扑下来之前,恺撒的目光匆匆掠过他的脸,即将闭合的天空,云烧得浓酽不化,唯独白塔静静矗立,黄金的塔尖高耸,从未接近,不曾远离。
他突然意识到一切早已摆在面前,就像自己和楚子航的关系。然而,这也是谜题真正高明之处:谜面和谜底都已摊开,解密的人却无法发现。 棋子天空终于合拢,海浪将他拍入水中。苦草疯长,攀住脚腕,捆紧身体,绕过眼睛。仿佛又回到童年,双眼蒙着布条,穿越加图索家的门廊。他的手紧紧抓在妈妈手中。妈妈说,今天天气很好。他说,我什么也看不到,什么也看不了。暖洋洋的香味倾覆,妈妈蹲下身来。声音放低了一些,降落到和他一般高,音符似的,碰到他的鼻尖:别着急。被太阳晒过的空气有温度,有气味,我知道你能感受到。他用力摇头,黑暗却像固体,凝然不动:我不知道什么是太阳。太阳是圆的呀。盘子不也是圆的吗?太阳还会发光呢。你告诉我什么是光?上帝创造世界,要有光,于是便有了光。有光才能看见。可惜他看不见。他不能想象那一种东西:无色无味,没有重量,没有阻力。如果超越光速便可以穿越时间,那么小时候的恺撒无数次想要回到出生之前。弗罗斯特说这是家族的幸运,因为昔日名动天下的潜能者恺撒·博尔吉亚也曾幼年失明,后来他几乎统一了意大利。你放屁!他骂着厨房学来的脏话,然后被仆人匆匆拉出会议厅,我要是有他的本事,我,纵酒,舞蹈,放歌,调笑。台伯河穿城而过,将所有声音编织起来。他听见光落在水上,一粒一粒,潋滟的,流动着,融化了。“世界一刻不停地对我们说话,他们听不见,可是你能听见。那里有罗马城的所有秘密,”妈妈的声音像唱歌,使他的灵魂也轻飘飘的,在阳光中浮起来,“永恒,死亡,回归。来,试试看,你听见妈妈的心了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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